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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羅在聖經裡說：「或飽足，或飢餓；或有餘，或缺乏，隨事隨在，我都得了祕訣。」但是他很奸詐，後面也沒明說說秘訣是什麼。我認為：對於旅行來說(也可以說對人生來說)，這是很厲害的境界，如果銀彈充足，出門就搭計程車，每晚爽住五星級飯店，旅行就失去了許多困難與掙扎所熬出來的養分。但如果只是一味的窮遊，做什麼都斤斤計較，也會喪失許多領略世界美好的機會。我多麽希望自己能夠不管是住飯店、住溫泉旅館、住hostel、Couchsurfing，甚至睡機場，都能同樣的怡然自得，也害怕隨著年齡的增長，有點收入了，這樣的境界會離我越來越遙遠，我會越來越不能忍受那些不舒服，不方便。日本東北的Couchsurfing不太好找，倒不是東北的人不好，只是因為東北住的人實在太少，少數的Couchsurfing用戶似乎也不太上線了，寄出去的request都石沈大海。幸好唯一回信的人，願意接待我，讓我在仙台的兩個晚上找到落腳的地方。
Couchsurfing最痛苦的大概就是跟對方約見面的時候，出發之前都想得很簡單，以為確定地點約個時間，就能見到面了，殊不知上帝愛開玩笑，總在奇怪的地方摔了跤。剛到仙台就發生了蠢事，把背包寄在寄物櫃之後，安心地到仙台市區逛逛。回到車站要拿背包，卻找不到我放背包的櫃子。日本人對於coin locker這種東西又有莫名的迷戀，車站裡面不能開店，不能走人的空間，差不多都被拿來放置物櫃了。明明仙台車站也不大，只有兩層樓，我不管憑著記憶走，或是地毯式搜索，就是找不到鑰匙上號碼的櫃子，跟host約7點在他家見面，我6點55還困在車站找行李，趕緊撥了通電話跟他說我會晚點到，他說沒關係，等我來再一起去吃晚餐。
我也沒心情去思考他到底是人很好還是在跟我客套，找行李找到十分絕望，決定放棄自己可悲的記憶力，去問車站的遊客中心。這又不得不佩服日本人，看到我拿著置物櫃的鑰匙，立刻拿出一本「置物櫃名冊」，上面是車站平面圖，裡面清楚寫著各個置物櫃的位置與對應的號碼。沒多久就發現，我的置物櫃根本就在剪票口裡面 (到現在我還是不懂為什麼要把置物櫃放在剪票口內徒增旅客的困擾)。我才想起來我下了月台看到置物櫃就開心地擺脫我的大背包，既然是在剪票口內，剛剛當然怎麼找都找不到，因為根本進不去剪票口。順利拿到背包，再到host家時已經比約定的時間晚了半小時。
磨難還沒結束，我照著地址的google定位走到host家，可是屋裡面傳來的是個大嬸的聲音，而且門牌上的姓氏也不是「中谷」。這下就非常頭大了，日本的地址不像台灣依照路名編號當作地址，是以一區為一「町」，町裡面再分成更小的單位，之後再往下分割，地址會寫成「本町3-15-2」不像台灣可以沿著同一條路的門牌號碼慢慢找，在日本如果只有地址要找到住家我覺得是件很困難的事，尤其在Google又不靈光的時候。附近繞了兩圈都找不到對的門牌，我決定直接打給他，我跟他一再抱歉我的遲到，他似乎感覺不到我找不到他家的焦慮，語氣異常平靜地說：「我家是白色的喔，你再找找看吧」我也不知道該怎麼描述自己的位置，只能無奈地掛掉電話，心裡一邊懊悔著：早知道隨便找個旅館來住了。
幸好那附近白色的房子還真的不多，我一棟一棟找，終於在彎進去的小巷子裡找到了正確的門牌號碼，緊張地按了電鈴。我的host看起來比照片更年輕，他住的地方就在東北大學旁邊，我就猜想他可能是東北大學的學生，果然猜對了。以前Couchsurfing都是被說「哇～好年輕喔～」的那個，沒想到現在換我這樣對別人說了。
後來白天拍下的白色房子
匆匆放下行李，先去吃個晚餐，從原本約定的七點到現在已經快八點了，我暗自擔心會不會被偷偷討厭，還好健一哥也不計較，星期天晚上學生餐廳也沒開，我們一路走一路閒聊穿過了整個東北大學。雖然叫他健一哥其實他才20歲，現在唸機械系大二，他老家在橫濱，考上了東北大學才搬到仙台。我問他平常都吃什麼呢？「松屋」他說。「不會吃拉麵嗎？」「不會，拉麵太貴，而且吃不飽。」他說他白天吃學校的學生餐廳，晚上回家自己煮，沒時間煮就去吃松屋。相比台灣外食的廉價與便利，即使日本收入比較高，外食負擔還是蠻大的。而且學生這種身份不管什麼國家，生活都是刻苦的，但是還年輕，在刻苦中仍能體會其中的怡然，突然驚覺，我離學生的身分已經有點距離了。傲嬌的台灣人不想吃松屋，他只好陪著去吃太貴又吃不飽的拉麵。
我發現他的英文比起一般日本人多了點自信與嫻熟，原來他去年休學了一年，到世界各地旅行，居然不是大學畢業之後出去，而是才念一年就休學，「唸了一年，不知道該不該繼續唸下去，決定休息一下出去看看」他這麼回答。或許有什麼隱情也不一定，我也不好意思再追問，只敢問他說：「家人不會反對嗎？」「不會喔～家人蠻支持的。」一樣米養百樣人，果然日本人也是有各式各樣的。「那你的英文本來就這麼好嗎？還是在旅行的時候練出來的？」我問他。他有點不好意思地說：「原本英文也很爛啊～先去菲律賓上了兩個月的語言學校。」據他所說，因為菲律賓人力物價都很便宜，英文講得不錯，現在韓國跟日本都很流行送到菲律賓學英文，老師是每天從早到晚一對一跟你練英文的，兩個月大概就能抵兩年的功力了吧。遇到不同的人果然能增長見聞，在台灣聽到去菲律賓唸書的，大概都去念牙醫吧～顆顆
他的旅程從東南亞開始，印度待了一段時間再到土耳其，從土耳其進去巴爾幹半島，聽到別人說馬其頓漂亮，臨時決定去看看。他說那邊的人很熱情，也比想像中安全，我推薦他不久前剛看的馬其頓電影《暴雨將至》，真的踏上那邊的土地再看這部電影應該會有更深的感受。他一路往西玩到西班牙，我笑說他這一年就把我花好幾年才去的地方都去過了，我們光是討論共同去過的地方，哪裡好吃，哪裡好玩，就可以討論好久。以前接待來住的沙發客，都覺得他們好厲害，怎麼那麼多故事可以講。終於慢慢覺得，自己像也變成有故事可以講的人，這樣這些年來，也不算是馬齒徒長了。
六月的晚上日本不會太熱，甚至還稍有涼意，晚上就在他小套房的地上鋪個睡袋就睡了。想起唸大學的時候在外宿的房間接待沙發客，他們也是這樣睡在硬硬的地板上看著我躺在軟軟的床墊上的吧～突然有種奇妙的身份轉換的感覺，但比起花一千多塊舒服地睡在旅館裡，我還是寧可忍受這點不舒服來換得有趣的故事。我想到我第一個接待的瑞典人，他說公司給他一天晚上三千塊台幣去睡飯店，但是他想跟當地人一起生活，在我房間地上睡睡袋也沒關係，我慢慢可以體會他的感覺了。
隔天早上他還幫我準備了早餐，很簡單的，無糖優格配吐司，加上一根香蕉，日本人都吃得這麼健康嗎?我覺得有點不好意思，我都工作賺錢了，居然寄生在窮苦的大學生籬下還讓他招待早餐。他要我別覺得不好意思：「你也會接待別人啊～我在國外也得到很多人的幫忙啊～沒關係的啦～」我想到新加坡電影《小孩不笨》最後，那個小胖弟說：「我好喜歡這種幫來幫去的感覺」，我只能說，我也好喜歡這種幫來幫去的感覺。當我們有能力了，未必要拒絕別人的幫助，但必須更不吝於幫助別人，沒辦法，出門在外，We have always depended on the kindness of strangers.
在他的小套房住了兩個晚上，我也不知該怎麼感謝他，只能一再告訴他，如果來台灣，一定要跟我說(他說他去年年底已經到台北玩過一趟了)。或許旅行就是這樣，很多人萍水相逢，運氣好，還能再見到，但大部分的人，一輩子恐怕都不會再見過了。但是短暫的相遇，為彼此生命激起一點小小的漣漪，也值了。去車站的路上我在想：多麽希望這輩子到了35歲，45歲，55歲，都能怡然自得地在別人家裡打地鋪，開心地聊天，然後，我才能坦然地低聲說：或飽足，或飢餓；或有餘，或缺乏，隨事隨在，我都得了祕訣。
臨走前正巧他也剛要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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