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a Dolce Vita

 

六四天安門25年了，直到我也25歲，經過最近一連串的事情，我才意識到我跟「六四」的歲數是一樣的。自己也從來沒有不曾像現在這樣關心公眾議題，我二十五歲了，但是從來沒投過票，對於政治我一向是冷感的，因為在我看來國民黨之所以在台灣能如此壯大，除了歷史的餘毒外，更因為要比爛民進黨總也不遑多讓，對於兩個爛蘋果中挑出比較不爛的這件事，實在沒有什麼興趣。

 

在台灣除非是意識相形態相同的人想要相濡以沫，或是覺得聊天話題缺乏爆發性想要來點火花，才會扯到政治，「政治」好像是個發臭又骯髒的話題，愛講政治的人也容易被貼上次等的、容易被操弄的標籤，但如果政治是「治理眾人之事」，被治理的我們談論並理解我們被治理的方式不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嗎？關鍵在於台灣不是成熟的民主國家，而我們也不是成熟的公民，大家口中的所謂政治，說穿了只是標籤化的意識形態。

 

台灣人的問題在於許多人的政治傾相並非來自於理性思辨後的結果，而來自於歷史的包袱，台灣過去分成兩種人，一種是喝著國民黨奶水長大的，一種是沾著國民黨鮮血長大的，前者變成藍的，後者變成綠的。即便兩次的政黨輪替，只是兩方勢力的消長，社會並沒有擺脫歷史的包袱，將我們的公眾議題帶到更深層次的討論。

 

太陽花學運直接震撼並鬆動了原本台灣兩黨腐敗而醜陋的僵持，原本覺得政治事不關己的我們，發現在台灣代議民主的嚴重失調下，已經沒有政治人物覺得人民的想法重要了。講到獨裁，我們總想到北韓，想到中國，但絕對不會想到台灣。台灣真的走向獨裁嗎？最近在看《獨裁者的進化》這本書給了我很多新的看法，書中提到我們總以為獨裁政權是像恐龍一樣笨拙、愚蠢、動作遲緩的大怪物，但時至今日(大概除了北韓之外)，越來越多獨裁者放棄過去高壓威權的統治方式，改用更加柔軟而不著痕跡的手段，打著民主法治的大旗，一樣有議會，一樣有選舉，同時加上法律這塊遮羞布，獨裁者更能為所欲為。書裡面最常舉的例子就是現任俄國總統普丁，他在2000年當選總統之後，開始掌握媒體，用國家與黨的力量控制電視與報紙，連任兩屆之後因為憲法限制的關係無法連選連任而改當總理，扶植的新總統上台第一件事，就是推動修憲把總統任期改為六年，果不其然普丁2011回鍋參選總統，這下可以再當12年嚕！同時普丁用青年籌組「納什」，企圖以青年運動高唱愛國主義來消弭反政府的勢力。在俄國一切種種對照台灣看來倍感親切，很多不正是台灣正在發生的嗎？獨裁與民主從來不是對極，而是光譜的兩端，台灣總自詡為民主國家，當然你可以舉出千百種例子證明台灣仍然算是個民主自由的國家，但同時也會看到，台灣在很多方面正在向獨裁的那邊靠攏。

 

所以太陽花學運所抗議的，從來不只是服貿簽不簽的問題，更大的問題在於台灣現況的憲政問題，以中華民國的歷史來看，原本總統與國民大會，行政院與立法院，兩兩互相制衡，經過種種歷史因素最後廢除國大之後，總統表面上還是代表行政權，實際上卻成了超然於五權之外的存在，總統能自由任命行政院長，使得行政院長成為總統控制的橡皮圖章，同時擁有司法、考試、監察三院的人事任命權，當他又兼任黨主席能以黨紀控制國會議員，而黨又剛好是立法院最大黨時，將將～～所向無敵。而總統身為最高首長國家除了四年一次的選舉以外沒有任何制衡的力量，也就不難理解為什麼馬英九可以在這一年來如此自無忌憚恣意妄為。

 

「六四」給我最大的啟示在於：大陸人不是笨蛋，不是自願當奴隸，早在25年前他們就一樣渴求自由跟民主，但中共在星星之火剛要燒起時徹底地撲滅了，為什麼25年來中共不會再發生如此大規模的民主抗爭運動？一方面當然是中共當局懂得防範未然，但更重要的在於六四之後鄧小平繼續大力推動改革開放，中共搖身一變成為披著社會主義外衣的資本主義國家，一部份的中國人有錢了，生活改善了，卻也忘記更重要的東西。柯文哲說得好：什麼東西你不願意跟別人交換的，就是你的核心價值。那什麼是台灣的核心價值呢？「拚經濟」近十年來成為不分藍綠的共同口號，姑且不論經濟到底變好了沒有，但除了錢有其他更重要的東西值得我們追求嗎？

 

當前台灣的社會充滿一種對於金錢的焦慮，好像錢永遠都賺不夠，媒體也樂於對於這種社會氛圍推波助瀾，「什麼都漲只有薪水沒漲」這種話大概每天都會在新聞上看到，這種焦慮不限於平民百姓，有錢人更害怕錢不夠，於是透過更多的壓榨來賺取更大的利潤。在消費性資本主義的助長下，大家想買的東西越多，對於沒有錢的恐懼就益發深厚。台灣人對於「六四」的理解不該只是25年前的單一歷史事件，而是從25年前的今天一直到現在，中共政府是如何用快速經濟的發展為春藥讓人民忽視民主停滯的事實，沒有人會否認中國這25年來的經濟成長有多驚人，但縱觀中國現在的社會與人民的生活，這是台灣要的嗎？服貿事件跟六四給我們最大的提醒，就是有很多價值是比金錢，比拚經濟更值得我們追求的，我們該思考的不該是利大於弊抑或弊大於利，而是對於現在擁有的台灣生活，你願意用多少金錢來交換？當我們以一個更高的眼光來思考我們的生活我們的社會，會發現掌權者試圖形塑的，帶領的方向是如此膚淺又可笑。

 

台灣是該開放，該走向世界，但是世界只有台灣海峽對岸的中國嗎？馬英九口口聲聲說反對服貿是害怕開放，是鎖國，全世界快兩百個國家只看得到同文同種的中國，這才叫害怕開放，才叫鎖國，印度人口也快13億了，怎麼FTA談半天也不見黨主席出來要求加快速度。

 

謝謝台灣有一群願意站出來的人，在將近三個月之前敲醒沈睡的人民，謝謝25年前為中國民主站出來甚至犧牲的人，「六四」將永遠是人類歷史上悲慘而深刻的一頁。「拒絕參與政治的懲罰之一，就是被糟糕的人統治。」兩千多年前的柏拉圖，就已經預言了台灣人民的下場，台灣現在正處於歷史的十字路口，下一步會往哪裡走，沒有人知道。但可以確定的是：會讓獨裁者害怕的，不是對岸的幾百顆飛彈，而是一群會思考、會參與的人民。